通过读潘三五写的《窑光里—小镇旧事》我们能够发现,作者对于主角姚炳乾潘三五的信念感很强,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有缺点但是很可爱的主角形象,在第11章四更冷雨船难夺,一袭新衣命不留11……
俚语有云:
世间祸福两相嵌,寿满阎王发请函。
定下三更不签到,牛头马面急来搀。
与戚金荣分了手,姚炳乾与丁三、周十六径直往窑场去。窑场上,三九与花师傅各守着一个窑,姚炳乾让三九先回去,三九已有三四天没有睡好觉了。丁三陪着姚炳乾,而周十六喜欢往花师傅那窑去,周十六与花师傅两人说得最多的便是哪家的媳妇花俏,哪家的姑娘水灵,两人可以说是臭味相投。
丁三陪着姚炳乾,大气也不敢出,听见隔壁窑洞里稀里哗啦的笑声,丁三还是忍不住站起来朝那边张望,见姚炳乾闭着眼靠在窑洞壁上,又不敢走。姚炳乾低声说:“想到那边去,就去坐会儿,待会添火就回来。”丁三听了,高兴得直点头:“好的,好的!”说完,就跑了。
“丁三,你跑来做嗲?”
“花师傅,今天是你看夜啊?”
“是啊,昨日里是李师傅,一个人天天盯着?谁也吃不消啊!”
“你来做嗲?”周十六佯作不知。
“听你们讲故事。”
“我们不会讲故事,赶紧的,回去陪着东家。”
“东家让我过来的。”
“你又假冒圣旨!”
“骗你是小狗!”
“好,坐就坐一会儿吧,过会儿,马上过去,勤快点,记得添火,不要让东家一个人在那里添火。”
“嗯,晓得!”丁三点着头,一边白了周十六一眼。
“你这个小猪头!今天怎么穿了这么一身新衣衫来窑上?回去,又要被你老子揍了!你这衣衫,可是留着讨亲穿的,你却好,穿着来出窑了!”
“我娘说了,讨亲是要另外做新衣衫的,这个就是走亲眷、吃喜酒穿的。”
“嗯,也好,好好地在窑场上干,多挣点铜钱,要不,怎么讨媳妇?晓得吗?”
“还用你说?!”丁三白了一眼周十六,一脸的不屑。
“有人来了!丁三,快去看看!”周十六说着,朝丁三挥了挥手。
一阵瓦片被踩破的声音。
周十六冲到窑门口七八步,大声喝道:“嗲人?”丁三也跟着大声问:“嗲人啊?”
“我!刘七!”
来得走近些,两人一看正是居立秋家的伙计,人高马大的刘七,后来还跟了五人,手里都拿着棍棒。
“你啊?!还以为是嗲人呢!”周十六见确是刘七,语气马上缓和了,“你们这是做嗲?”
“这不是,今朝夜里炭船到这里歇夜吗?我们东家叫我们来帮着守守夜。”刘七说道。
“噢,是这样啊。炭船还没有来呢。进来吃口茶吧。”周十六往里面请着。
“刘七啊!到这边来坐一歇!”姚炳乾站在暗影里。
“噢,是姚东家啊,你怎么还看在窑场上啊。”刘七答应着,往姚炳乾那边去。
姚炳乾往碗里添了些热水,端给刘七,问:“刘七啊,你们炭船过夜,怎么要添人守夜?往日里不是船上都有人守夜吗?”
刘七接过碗,说:“也不是的,满船的守夜,总要添些人,空船,也就是两三人了。这不是怕出事嘛!”
姚炳乾点了点头:“嗯,你们居东家还真是有心眼了!”
“满船的炭,停在河浜里,离着村又远,万一出点嗲个事的,村里人也不晓得,再说,现时的炭不比往常,金贵着呢。”刘七说道,“前月,东边无锡洛社,人家一船的南货,歇在河浜里过夜,三个船上的都被人捆了,绑了石头沉了河,船也被抢了。等到三个死尸浮出来,那东家才找了来。”
姚炳乾一听,心头顿时一沉:“是啊,小心点好,现如今比不得太平年月,各色人都有,就是被抢了,也找不到。”
“姚东家,怎么今天你在窑上看火?你们那些个伙计呢?”刘七问。
“噢,今天廿七讨亲,大伙都去吃喜酒了,难得高兴一回,大家都吃了点酒,我也就没安排人了,十六和丁三是我吃夜饭时临时叫过来的,他们两个也不会看火,所以,我来看一夜。”姚炳乾说。
“真是该死!廿七讨亲,也不给个信我,这个廿七,他娘的!真是不够意思!哪天,我得讨他一顿酒吃。前几日只听说廿七要讨亲,也没有确定的日子,想不到,这喜事,说办就办了。也不给个信我,这廿七,真是他娘的!真是不够意思!”刘七骂骂咧咧地埋怨。
“也不能都怪廿七,那新娘子,也就是几天前才定下的,你没得着信,也不能都怪廿七,总有没有照顾到的朋友。对吧?呵呵!”姚炳乾替张春荣分辩。
“这个廿七,不够意思,给个信我,还能多我一份人情礼呢!呵呵!这倒好,却省了我的一份人情礼,这喜酒啊?嘿嘿!一碗都不能少!”刘七玩笑着。
“这也好,等过了这一阵子,让廿七补!让他出点血,把漏了的朋友都请了!你坐着,我撒一泡尿,酒啊,茶啊,吃多了。”说着,姚炳乾往外走,一边伸手去解裤带。
姚炳乾小解完,边系裤子边往南边窑洞走去,喊道:“丁三!丁三!”
“东家,嗲事?”丁三小跑过来。
姚炳乾把丁三叫到跟前,凑到耳边,低声吩咐:“你,到我家去,把三九叫醒了,让他把家里的前后门都加个撑头!让他跟他嫂子也说一声!”
丁三一脸的疑惑。
姚炳乾催促:“快去啊!快去!”
丁三马上答应着往姚炳乾家跑去。
姚炳乾回来坐了,问刘七:“不是说炭船二更到吗?怎么还没来?”
“说二更到,也就是约摸着的时辰,这路上的时辰,谁也保不准,再说,这不是二更才过吗,应该还不到二刻吧。再等等,今天夜里,肯定是要来停在裤裆浜的,要不,我们居东家也不会打发我们几个拿了家什来守夜了。”
“嗯,想来是的!”
“东家,东家,炭船,炭船来了!”周十六大声喊着,一边往回跑,一边提着裤子。
众人听见,都跑了出来,往河浜口围去。只见一盏“朱”字的红灯笼慢慢地移了过来。
“是居家炭船吗?”
“是的!是姚东家吧?”
“是的,来,来,朝我这边靠!看得见吗?”
“看得见!”
“慢点,船头拨南点!”
“好的!”
一个黑影跃上岸来,系了缆绳,船上的跳板也搭上了岸。
“你们船倒还蛮准时的,说二更就二更到。”
“托你姚东家的福,这一路上,还算顺风顺水。”
“居东家跟船一起回来了?”
“没有,居东家还有别的事,就我们过来。”
“噢,也好,也好,快上岸来,吃口茶,歇歇脚!”
“蛮好,正口干得很。”
“来,吃口茶,茶才煮不久,就是咸菜茶,将就些了。”姚炳乾把碗端给船老大。
“不碍事,不碍事,平常跑在外,大多时光都是用吊桶吊了河里的水吃,出门在外的人,哪里还能瞎讲究?呵呵。”船老大接过碗,吹了两口,觉得不烫,三两下,就把碗里的茶吃个尽光,“喔哟,真是爽快!姚东家,再来点。”
姚炳乾提过茶壶来,往他碗里又倒了大半碗。船老大这下吃了一大口,用袖子擦了擦嘴。
“对了,还未请教老大贵姓?”
“免贵,姓胡,‘古月’胡。”
“噢,胡老大,你这船上怎么挂个‘朱’字的灯笼?还以为老大姓朱呢。”
“这不,在咱这常州的地盘上,挂个‘朱’字灯笼,方能太平啊!”
“听口音,胡老大是宜兴人吧?”
“是的,宜兴周铁。”
“噢,怪不得。”
“姚东家到过?”
“多少年前的事了,去过一回。盘桓了两天。十六,你那边,也叫船上的,上来吃口茶啊!”姚炳乾朝南喊了一声。
“好的!”周十六大声地答应着,“伙计们,都过来,来,歇歇脚,吃口茶,三只碗轮着吃,不要抢。”
“船上留个把人啊,不要一个人也没有了,船漂走了都不晓得!”
“没事,这边居东家派了人过来了,让他们帮你看会儿,你就放心坐会儿。”
“对了,姚东家,你这里干草铺总有的吧?”
“干草铺?有,有,就是睡不下几个人。我让他们再背几捆稻草来,铺大一点,大家只好挤一挤了。”
“这倒没事,船上睡觉,总是睡得不踏实,有个干草铺,睡得就惬意了!”
“我来帮你们弄!”姚炳乾说着,走到窑洞外,“十六,十六,你叫上两个居家的伙计,一起去背几捆稻草来,把稻草铺铺大一点,待会儿,好多睡几个呢!”
“好的,东家!”
姚炳乾与胡老大聊着,聊到了叶老大,胡老大说认识,说他方圆百里的船老大大都相识,叶老大资历还浅,也就是有一回在吴兴遇着,两家回来时搭帮走了一程。
两人正说着,丁三跑了来汇报:“东家,已经说了!”姚炳乾点了点头。
丁三便跑去找周十六,花师傅说周十六背稻草打地铺去了。丁三便找到北窑边的杂物屋里,见周十六正半跪着铺稻草,问:“怎么你一个人在啊?”
周十六回头看了一眼,说道:“噢,居家的那几个帮我背了几捆稻草,走了,打地铺啊,我一个人就行,用不着七手八脚的!你个小猪头,你跑哪里去躲清闲了?”
“没有啊,东家叫我去他家里报个信。这不就马上回来了?!”
“还以为你去偷哪家的柿饼了!”
“哪里有柿饼能偷?人家树上的丝瓜筋倒还是有的。铺这么大,全都困得下了!”
“全都来困?你想得倒美!大家伙轮着困吧,船上来的那几个应该要困个全夜觉,让他们困里面,别的人,就困外面,起来也方便。小猪头,把油灯拿那边去,覅一个不小心,翻了下来,稻草是一点就着的!”
“好!”说着,丁三把油灯拿到了门边的砖垛上,“这是不是远了点?你那边太暗了吧?”
“怎么,你做梦还要照亮?你个小猪头,真的做梦讨老婆啊?还要点了灯看看体面不体面?呵呵!”
“做梦见九姑娘吧?”
“你个小猪头!不学好了吧!九姑娘也是你这小猪头见的?”
两人说话间,船上的几个伙计来了,周十六指点着让他们睡在最里面,朝丁三挥了挥手。丁三跑回花师傅的窑洞里。
姚炳乾与胡老大正沉默着,刘七跑了过来,见了胡老大拱了拱手:“胡老大,你尽管去困就是了,到了这里,有我们呢!”
“那好,姚东家,我就去困了。”胡老大顺着姚炳乾指的方向,往草屋里去睡觉。
“刘七兄弟,你也去困一歇,到天亮时分,人是最困的,最顶不住的辰光,你先困会儿,过会儿起来转一转就行了。”姚炳乾劝道。
“也是的,好,我也去歇一歇,待会儿出来,姚东家,你先留心点,船上有三个人呢,留心点听听,他们有没有嗲个动静就是了。”说着,刘七也去草屋睡觉了。
四更时分,天空里下起小雨,上半夜还有的星星一颗也不见了。一条篷船悄无声息地向窑场驶来。
“嗲人?”
“我!”
“你是嗲人?”
“我就是我!”
“你到底是嗲人?”
话音未落,篷船靠上了炭船,只见两个黑影跃上炭船,手起刀落,炭船上两个值夜的“扑咚”两声,滚入了水中。一人从舱里冲了出来,手中一条木棍带着风声直劈而去。篷船上一人冲到岸上,砖垛后又冲出一人,与他拼杀起来,一边大声喊道:“七哥,七哥!有人劫船啦!有人劫船啦!”
睡在草屋里的五六人,听见呼救声,迅捷冲了过来。平日里走路都看着有些迟钝的刘七,手拿两根短棍很快就冲到了岸边,朝那正要解缆绳的当头就是一棍子,那人用刀一挡,两人斗在一起,很快,那人就落了下风,一边大声喊道:“有硬茬!有硬茬!走空子啊!”
“小猪头!你覅过去!”周十六大声地喊,丁三哪里听得见,冲上炭船,舞着手里的铁铲乱打一气,没两下,就被对面之人一刀捅进了腹部,那人丝毫没有拖泥带水,又连捅了两下。丁三倒在炭上,挣扎着惨叫。众人听见丁三的呼救声,一下子泄了气势,劫船的乘机扔下了两具尸体,随着一声尖利的哨声,都跳上了篷船,一会儿就消失在黑茫茫的雨雾中。
姚炳乾与刘七等围在丁三身边:“丁三,丁三,你挺住啊!马上就去叫郎中来!你挺住啊!十六,灯笼呢!”
“来了,来了!”炭船上的一个伙计提了灯笼过来。丁三的新衣,已经染成一片殷红,身下的稻草也沾满了血。
“让你覅上来!覅上来!你非要上来充好汉!”周十六大声哭着。
“快,抬门板来!把人抬到何郎中家去!快!”姚炳乾急切地喊着。
这时,村里传来急促的锣声,隐约地传来呼喊声:“捉强盗啊,捉强盗啊!”众人朝村子望去,只见一支支通明的火把在村里游动着。
丁三痛苦地大声叫着,脸似乎拧到了一起,他忽然大声喊道:“东,东家!”手一边想往棉袄里伸,又猛烈地抽搐了几下,两腿一下子蹬直了,那只伸向胸口的手掉了下来。
“丁三!丁三!”姚炳乾几乎有些声嘶力竭。
“姚东家,姚东家,没用了!不用救了!”刘七把了把丁三的脉搏,回头无奈地摇着头说。
周十六听了,嚎啕大哭:“小猪头啊,小猪头,让你换身旧衣裳穿了,你不听,倒变成你的老衣了!啊,啊,啊……”
姚炳乾擦了下鼻子,心里暗暗地骂自己:“都怪我!都怪我!是我临时叫你来的!我不叫你来,你就不会死了!”
胡老大与刘七察看了一下,除了丁三,两个落水的受伤重些,但也无性命之虞,另三个受了些轻伤,并无大碍。胡老大说道:“听那几人口音,不是一个地方的人,像是些逃兵,应该不会再来了。看情形,村子里也去了!姚东家,很可能就是冲你家去的!”
姚炳乾这才猛地想起村里之事,一拍大腿:“对,对!我回去看一下,十六,你看着火。”
“好,你去就是!”
“姚东家,我陪你去!”刘七自告奋勇。
村子里两支火把也朝这边飞快地奔来。
“三九吗?家里没事吧?”
“是,阿哥,窑场上没出事吧?”
“你先说说家里。”
“还好,没出嗲事,有几个人翻墙进来,没进得了屋,跑了!窑场上呢?”
“丁三没了!”
“嗲咾?这家伙怎么会没呢?”
几人快步回到窑场上,丁三摆在中窑的窑洞口,一条草帘盖在他身上。周十六哭着迎了出来,三九问他,他便抽泣着一五一十地跟三九讲了一遍。三九一遍又一遍地叹息。
“三九,回去,扛一块好门板来,再叫两个人来,四个人把丁三抬回家去,叫你嫂子撕块新布,遮面的白布。快去!”
三九答应着跑回家去。
天蒙蒙亮,七八个人抬着丁三到他家门前,三九上前去敲门,好一会儿,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睡眼惺忪,捋着头发,问:“嗲人啊,这么一大早跑来鬼叫门?”
“我,三九。”
“噢,姚二东家啊,这么早,有嗲事吗?怎么几个人抬着嗲咾啊?”
“婶,丁三没了!”
“嗲咾?”
“你家丁三没了!”
“嗲咾?”
“你家,你家丁三他,他没了!”
“嗲咾?!”妇人左手扶着门框,一下子瘫软了下去,右手的油灯扔到了地上。三九一个大步上前抱住,大声呼喊:“婶,婶!老鹄叔!老鹄叔!快出来啊!”
丁老鹄听到有人大声地喊他,一个翻身,披了棉袄就冲了出来:“嗲事?嗲人啊?嗲个事情?”
“婶,婶她昏过去了!”
“好好的,怎么会昏过去呢?”
“你家丁三没了!”姚炳乾怯怯地说道,“三九,赶紧掐人中,掐人中!”
丁老鹄朝四人抬着的门板冲去,掀开遮面的白布,却是丁三。他一个踉跄,感觉天昏地暗。周十六扶住了他:“老哥,你要挺住啊,老哥!挺住啊!你可不能倒了下去!”
“赶快,十六,扶他进去,先把裤子衣裳穿好了。三九,你不会弄啊,我来!”姚炳乾说着,拨开三九的手,往妇人的人中上有力一掐,背上用力拍了两下,没一会儿,妇人猛地咳嗽了两声,一口气喷了出来。
丁老鹄在房里骂:“你这短命鬼!从小就没干过嗲个正经的事情,这回好了,你把自己玩到棺材里去了吧?你这短命鬼!”
周十六劝道:“好了,好了!我的丁阿哥!他人都走了,你还要这么骂?!你也让他路上走得舒畅些吧!你这人,平常也算是会骂人了!当你的儿子,真是比别人家不知多挨多少的骂!他现在人都走了,你也让他到阎罗王家去的路上,安静一点吧!”
丁老鹄又骂了两句,问:“老三是怎么没的?”
“碰着打劫了!这个事,慢慢给你讲吧,赶紧着,眼前的事先安排了再说!”周十六说。
丁老鹄似乎还有没醒过神来,问:“安排嗲咾?”
周十六大声责道:“赶紧着,先把门板搁好了,安放丁三,穿老衣、汰面孔、擦身子!再去烧了回头香!”
丁老鹄似乎还没缓过来,呆呆地坐着,周十六伸手“啪”,给了他一个大耳光。丁老鹄猛地醒过神来,大声呼道:“对!对!老二!老二!赶紧起来!”他边喊着边冲出房间。
妇人终于醒了过来,喉咙“咕噜”了两声后,她呼天抢天地哭了起来:“老三啊!我苦命的儿子啊!我苦命的儿子啊!”
见妇人醒了,姚炳乾与三九把她扶到旁边的竹椅上坐下。三九捡起油灯,十六打着火石,把油灯重新点上。丁老鹄与丁二取了扇门板来,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八仙桌挪开,扫净了地,两条长凳搁了门板,门外放了三个炮仗,这才招呼着把丁三抬进屋来,移到新门板上。妇人哭喊着欲冲上前来,周十六与炳台一旁紧紧拉住。
“家里还有衣衫吗?给他换一身新的?”
“哪里还有嗲新衣衫,他就是这一身新衣衫!”周十六也不由擦了擦泪水,“白天还一直向我显摆呢。”
“苦命的儿子啊!”妇人哭得愈发伤心。
“那,那也就不用换了!就帮他把身上擦一擦吧,里外弄干净些,上远路了,总要干干净净地走才是!”姚炳乾冷静地吩咐着。
其他两人也附和着,说要帮他把身上擦干净。丁老鹄听了,呵斥丁二赶紧去烧些热水。周十六问还有没有炮仗,三九说已经带了十个来,刚才放掉了三个,总是不够的。周十六说灯草肯定也是不够用的,要点三天三夜的长明灯,灯草总要多备些。
这时老双六气喘吁吁地背了一只麻袋赶了来,说带了些办丧用的东西,看看不够的话,再去居家南货铺买,他已经与铺上说了,铜钱先欠着,等事办完了再结。三九打开麻袋查看了一下,炮仗、黄鞭、灯草、棉子油、黄白纸钱都有了。周十六说这些东西都用得上,先放着,只是东西还不够,还要买,要先把梅道士请了来,他主持的丧事多,让梅道士先写个单子,再差人各处寻去。
姚炳乾听了,让腿脚最快的陆七两赶紧去请梅道士来,如果碰到轧档,就多加些铜钱,一定要把他请来。
听到响动的丁家族人也聚了来,帮衬着打下手。
姚炳乾见丁家族人来了,把三九和周十六叫出门外,让周十六这两天在丁家帮着,办丧事要用的米、菜、肉等等,尽量去采办,铜钱让丁老鹄放心,窑场上先支着,以后再计较,先把丁三的丧事办周全了再说。两人听姚炳乾安排完,丁二的热水也烧好了。三人回到屋里,在一旁帮衬着。
给丁三擦好了身子,门外再放了三个炮仗,丁老鹄带着妇人和丁二去土地堂烧回头香。姚炳乾等丁老鹄一家人走了,与丁老鹄的众兄弟侄儿们商量着到横林买副杉木寿材,一干人大眼瞪着小眼,不说话。姚炳乾说寿材的钱不用操心,他自会安排,让人随他到家中去取,丁老鹄的大堂兄这才发话,说由姚炳乾撑着,自是好的,随即叫了一个丁三的堂兄弟,跟着姚炳乾与三九一起去。
王三丫与容秀正在灶间做早饭,见姚炳乾回来,把手里的活让容秀做着,跟着到房里。
“阿弥陀佛,幸好昨天夜里你先给个信回来,家里倒没丢了嗲东西。你怎么晓得昨天夜里会有强盗来?”王三丫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来。
“立秋派了人来看船,我觉得不对劲,所以回来报个信的,谁晓得真来了。家里真的一点也没有损坏嗲咾?”姚炳乾问。
“有,还是有的,前堂的屋面,踩坏了不少瓦,门也被弄坏了,像是轴吃了伤,转起来不灵活了,门面上的桐油皮也擦掉了一大块。对了,丁三如何了?”
“还能如何?没了!人,终究是我叫他来的,他本可以不来的。唉,也是个讨厌事!”
“没了啊?!我还思想着,最多也就是受点伤,应该不会出嗲个大事吧!真是料想不着!”
“你赶紧着,拿一些铜钱,给后面丁三堂兄弟,让他们去横林买副寿材。”
“噢。”王三丫答应着,从立橱里取了钱,出去交给丁三的堂兄弟,马上回到房里,想同姚炳乾再说会儿。
“小猪头今年才十六吧?”
“嗯,再过不到两个月,就十七了,唉!好了,我眯一会儿,天还没有大亮,闭会儿眼,今天,还有不少的事呢!”姚炳乾说着,脱了棉裤钻进被窝里,靠在墙上。
“你还是躺下吧,过会儿有人来,我叫你就是。”
“嗯,不用了,眯会儿就行。对了,待会儿,双六叔回来了,让他给丁家送一贯铜钱去,一时半会儿的,先把事办周全了再说吧。”
“好的。”姚王氏轻轻地掩上门,退了出去。
“娘,你怎么啦?”
“丁三,丁三没了!”
“嗲咾?就咱们窑场上的丁三?”
“是啊!还比你小呢!真是罪过!阿弥陀佛!”王三丫说着,撩起围裙,用反面擦了擦泪水,“瘪子头都下锅了?”
“刚才就全下了,再烧两个稻草筘,水就要开了。”
“那要耕一耕了,要不就粘锅上了。”王三丫说着,拿了铲刀,反着在锅底耕了两圈,“葵菜呢?噢,在这里。也要放锅里了。”
容秀看着母亲丢三落四的样子,轻声说:“我不吃咸汤的,我就吃白汤的,亲娘也不要吃的,等烧好了,先盛两碗出来,再放葵菜和盐。”
“噢,对,对,那你再添些稻草。”
迷迷糊糊的,姚炳乾听着似乎是薛洪生在与女人说话,想着应是戚金荣差他送砖来了,一骨碌坐了起来,仔细听一下,确是薛洪生的声音,连忙穿了衣服起来。女人听见响动,知道是他醒了,赶紧让薛洪生进去。
“姚东家起来啦?听嫂子说你一夜没困,真是不晓得,晓得的话,我晚一点再来了。”薛洪生一脸的歉意。
“没事,没事,难得不困一夜,还累不着我!哼哼,哈哈。”姚炳乾活动了几下。
“赶紧吃了,还热着呢。”王三丫端了早点进来。
姚炳乾接过,“呼啦,呼啦”地吃着。
“嫂子,真是手脚麻利,这么快就把早饭热了出来!”
“哪里啊,不晓得他嗲辰光能起来,盛在毛竹筒里,焐在斤罐里,自然不会冷了。”
“噢,是这么回事,嫂子又教了我一招!回头,我教我婆娘去!”薛洪生说话很会讨女人的喜欢。
“你们的砖,挑过来就是了,三九在窑场上呢,到窑场上,就见着他了。”姚炳乾放下筷子,“多送两三千过来,叫三九见个数,覅再来跟我讲的。”
薛洪生笑得很是亲切:“那自然是好,只是,要吃了中饭再送来,刚才我在窑场上,三九说了,上半天没空照应,说窑场上要上炭。也没见着廿七。”
“廿七昨夜当新郎倌,起得晚些,也是想得着的。你就与我家小叔商量着办就是了。”王三丫收拾着碗筷。
“那好,那就这么着,姚东家,嫂子,那我先走了。”薛洪生说着,便回了。
姚炳乾叫住女人,问:“双六叔来了没有?”
“还没有呢。”
“那待会,双六叔回来了,你让他送一贯铜钱去,估摸着,可能还有些欠缺,等完丧事再说吧,明天,你也去,送送,那些个惯常的礼数总还是要的。”姚炳乾说。
“嗯,这两天的事啊,不晓得多少候着呢!居家的炭来了,立秋不出三五天,就要来结账的,还有,再过两天,荷花回门,总还是要办几桌吧?你厨子叫了没有?不至于让我和六婶烧吧,那是端不上桌的。”王三丫晃动着手里的碗筷。
“回门?噢!倒把这事撇脑后了!应该办的,嗯,我这就去请。”姚炳乾说着,站了起来。
“你一时间去请哪个?倒不如就叫给廿七家烧的厨子,是不是吴大头?听说手段还不错。两家一起烧了,旁人也挑不出刺来。”王三丫提醒。
“这个主意好!那我先上窑场去,想来廿七也应该来了。”
“嗯,那你快去吧!”
“好!”
窑场上,居家的伙计和挑工们正忙碌着上炭,三九照例陪在洪九身边。姚炳乾不见胡老大等几个,便问三九那几人去了哪里,三九说胡老大几个手下受了伤,由一伙计带着,去了何郎中处。姚炳乾听了,也不再多问,见廿七正带了五六人归置昨夜弄得乱七八糟的各种东西,便上前去,略讲了两句,打发一人去薛墅巷请吴大头。姚炳乾望了望灰暗的天空,下意识地走到李师傅旁边坐下,没头脑地说:“看样子,还要下雨。”
“嗯,还不见天好起来的样子。”李师傅答了一句。
“北窑应该冷下来了吧?冷下来,要出窑了!”
“应该能出窑了。坯垄要遮好了,最好趁不下雨,把草帘换一换,辰光长了,雨水渗下去,还是有砖坯要弄潮了。”
“嗯,廿七,归置好了,把坯垄上的草帘子也换一换吧。”
“好的,已经准备了,上半天把这些弄好,下半天就换上去。”张春荣大声地回答。
刘七放下手里的大秤,大步走到窑门洞里讨水喝:“嗯,口干得很,吃口茶。”没有把秤的,其他人也停下来歇着。李师傅听了,提过水壶来,往碗里掺了些热水。
“上了多少了?”
“差不多有四千斤了吧,上半天总能上完的。”刘七答抹了下嘴,“上完了,赶紧打发他们走,这个胡老大!昨夜的事,说不准,就是他漏了口风!要不,强盗怎么掐得这么准?”
“这是?”
刘七凑近了些,放低了些声音:“这个胡老大,不能停下船来,一停了船,就找女人,一见女人,骨头就酥!随便嗲个话都说!谁说得准哪个女人后面有强盗?我估摸着,在哪个女人的床上,把这事讲了,所以强盗们就掐着时辰跟了来。”
“大清早,老花也跟我讲了,我们推算着,这最有可能。”李师傅甚为赞同刘七的看法。
“嗯,这下,他倒好,拍拍屁股走了!你们那个伙计丁三没了,你姚东家脱不了干系了,我们居东家,也脱不了干系了!”刘七很是不平。
“对了,那两个死的呢?”姚炳乾问。
“横在滩头上呢,草帘盖着呢!”李师傅胡乱地指了指。
“郑老虫还没来查看?”姚炳乾问。
“他不会来的,咱们也没有报上去。等到天黑了,往湖里一扔,随他汆哪里去了!”刘七满不在乎。
“那,终究不是个事!昨夜闹得这么凶,他当主首的还能不晓得?”
“不妨事!就说强盗们带走了,要不,郑老虫还不是又伸手要意思了?还要葬了这两个强盗,又少不了花铜钱。”
“花几文芦席的钱,也是免不了的。虽说是强盗,终究也是爹娘养大的。”
“依我的意思,天黑了往湖里一扔就算了,当了强盗,就没了入土的资格,只配喂鱼鳖!”刘七狠狠地说。
姚炳乾站起身来,说:“上炭吧。”说完,径直往草屋后去了。刘七招了招手,几个互相看了看,往河边走去。
姚炳乾站在窑洞口朝外看着。毛毛雨中,穿着蓑衣、草鞋的挑工,有的戴着斗笠,有的扎了块布,有的就尽着雨淋,一担接一担地往窑场上挑砖。薛洪生站在路口呼喝着,让挑工注意着脚下,捡有草的地方走,免得滑倒。看着砖垛越来越大,姚炳乾走出窑洞口:“八九让送多少来啊?”薛洪生回过头来:“一万五,我们东家说,怕不够数,多挑两千来。”姚炳乾没说什么,在雨里站了会儿,又回原处。
一直等到天黑了,郑主首才蹑手蹑脚地跑来窑场,一边大声喊着:“初三!初三!”
听见有人在喊,姚炳乾与三九忙出来。郑主首见了姚炳乾,问:“死尸呢?”三九抢着说:“噢,昨天夜里,就被他们一伙的人回来偷走了!”郑主首听了,显是有些不悦:“初三,你寻嗲开心?死尸在咱们的地盘上,咱们要帮着葬的!”
三九一脸抱歉,堆着笑说:“真是不好意思!我阿哥事情多,可能是听岔了,没听清就去跟你讲,那些个强盗,回来把死尸偷走了,他们终是一伙的吧?”
郑主首显然不相信:“真的?初三?”
姚炳乾点了点头:“嗯,嗯。”
郑主首朝天上看了看:“那现在没事了!我就回去了!白白让人跑了一趟!”
姚炳乾赶紧走上前去,说:“真是不好意思,昨天夜里这么多的事,闹哄哄的,我是真的听岔了,让郑主首白跑了一趟!不好意思,过两天,咱们吃酒。”
郑主首看了姚炳乾一会儿,说:“好,我先回了!真是的,弄嗲白相的!”
姚炳乾连连道歉:“实在不好意思了,过两天一起吃酒,你走好啊!”
正吃着晚饭,老双六回来了,一边吃一边说着事,一贯铜钱已经送去丁家,窑场上的几个伙计也都去磕了头,廿七磕过头就回去了,其他的人都留在丁家吃晚饭了,周十六说要让年轻的留下了几个,晚上抓抓纸牌,给丁三陪夜,也算是送他最后一程。没一会儿,六婶寻了过来,见老双六正吃着,就嗔怪他,说难得家里做了晚饭不吃,倒来这里吃。王三丫说本就是自家人,添双筷的事,不用大惊小怪,让六婶明日早些起来帮忙,准备荷花回门的酒席,说自己吃过,要挨家去请一遍,帮忙的人总是不会嫌多。王三丫的话音未落,倚在门框上的石榴就开了口:“还以为嫂子嫌我们做事慢呢,我说回门酒都不叫我们帮忙了!”众人听了一惊,回过头才见着她。王三丫拍着胸口说:“你啊,真是野猫转世,来,也一点没声音,都被你吓了一大跳!”六婶笑道:“没人敢说你!除非她吃了熊心、吞了豹胆!站门口做嗲,进来坐啊!”石榴扭着腰肢,在靠壁的长凳上坐了,说:“六叔今天又是帮忙了吧。”老双六嘴里有饭菜,含混地答道:“是啊。”石榴双手抱在胸前:“我就说嘛,要不,六叔也不会大模大样地坐在这里,吃得这么大模大样了。呵呵。”端着碗站在一旁的容好插话分辩:“六阿爹一直就是这儿吃的,又不光是今天!”姚炳乾眼睛瞪了一下容好。容好却不买账:“本来就是嘛!”六婶笑了:“听听,侄孙女都有意见了!你还有面孔坐着吃?”说着,在老双六的背上打了一下。一旁的容秀轻声地自说自话:“我吃好了,我给亲娘端饭去!”说着,她就离开了。十五伸长了手也够不着对面的咸菜烧豆腐,王三丫用调羹舀了些放到他的碗里。石榴说:“十五要多吃点,再过两年就要长成大小伙了!就好讨老婆了!”十五撇了撇嘴,一脸的不屑:“我才不要呢!”众人听着,都笑了起来。三九放下手里的筷子,摸了摸他的头,说:“好!我们家十五是大男子汉,不要讨老婆,那个麻烦的!呵呵!”十五点了点头,很是一本正经地说:“就是!女人家,麻烦死了!一碰就会哭!”众人听了,更是大笑。容悦用筷指着,大声说:“你,你男的才是讨债鬼!娘一直就说你是讨债鬼!娘,是吧,他是讨债鬼!”十五不甘:“你才是讨债鬼!”“你,你才是!”“你,你,你!”姚炳乾板着脸,厉声说:“吃完没有?快点吃饭!”两人见父亲铁青着脸,也就不再争了。容悦凑到王三丫耳边:“娘,他是讨债鬼,对吧?”王三丫夹了些菜放进容悦的碗里:“嗯,快些吃,吃完了,陪姐姐去白相。”
六婶笑得合不拢嘴,不无眼羡地说:“家里有几个小佬,真是热闹!”石榴听着撇了撇嘴,一脸的不乐意。王三丫笑道:“烦都被他们烦死了!”六婶道:“好得很!”老双六回头问道:“家里的鸡棚关紧了没有?不要没关上,又让黄鼠狼叼了去!”六婶道:“关好了!一只也少不了!”三九站了起来,说:“吃好了,我上窑场去看夜了。”姚炳乾说:“今天夜里我就不去了,昨天夜里没困成觉,你当心着一些。”老双六也说:“是啊,大家都去丁三家了,今天夜里你可得惊醒着一些。”三九点头:“嗯。”说着他回房夹了条被子出来,往后面窑场去了。
正是:
万贯家财叹拮据,四邻眼里弄玄虚。
暗生妒火尤难熄,夜半无人抱小猪。
姚炳乾潘三五小说《窑光里—小镇旧事》最新章节免费阅读
本文来自投稿,如侵权,请联系87868862@qq.com删除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