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连载】窑光里—小镇旧事推荐:第14章几个中人,三头难聚议还好 13440字

不得不说作者潘三五真的很喜欢这类文章,里面的每一位角色都很有力量,让读者能够有共鸣或者是感同身受的感觉,主角姚炳乾潘三五的故事也相当吸引人,在第14章几个中人,三头难聚议还好 ……

一张膏药,半步不离笑亦甜

行人有云:

身有担当多苦厄,蓑衣草履走江淮。

何言时运难相顾,终究淖污金不埋。

姚炳乾走到窑场,叫上张春荣,上了船,刚把船撑开,容好就追了过来,大声喊:“爹爹,爹爹,有人找你!”姚炳乾问:“哪个?”容好答道:“那个丁三的爹爹来家里找你来了!”姚炳乾一看,走不成了,便与张春荣靠了岸上来,把褡裢递给三九,让他和陆七两一起去城里。姚炳乾把三九叫到一边,叮嘱了一番。三九叫上陆七两,驾船往城里去。姚炳乾让张春荣赶紧去把周传儒叫来,他与周十六一起回家中。

丁老鹄与三个堂兄弟黑着脸呆立不动,见姚炳乾进来,一声也不吭。姚炳乾淡淡地招呼着丁家弟兄坐,他们也不动弹。王三丫提了茶壶进来,见此情形,边倒茶边招呼丁家兄弟坐,周十六也是一个劲地劝着,丁家兄弟这才情不愿、心不甘地坐了下来。老双六也一边穿着衣衫,一边跑来了,在墙角找长凳坐着。周十六端了只茶碗给他。

周十六与丁家有点牵丝攀藤的亲戚关系,丁三也是他介绍到姚炳乾窑场上来做工的,所以,这与丁家说话,自然也就只能由他来当这个中间人了。

周十六先开口:“各位兄弟,今天你们来,肯定是要谈三小子的事,我呢,和丁家是老亲眷,又在姚东家这里做工,我呢,两头都不好偏向,对吧?”丁家老大和丁老鹄不吭声,丁老四撇了下嘴。周十六见丁家兄弟不反对,继续说:“事情呢,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,三小子呢也回不来了,事情怎么处理,在这里,一时半会的,说一定要拿个章程出来,也是蛮难的。再说吧,这事也不是全由姚东家担当的事,对吧?我的意思是,今天,大家有嗲想法,说出来,大家商量一下,你们看呢?”周十六很会说话,把包袱甩给了丁家兄弟。

丁老鹄正要开口,丁老大拦住了他,冷冷地说:“你先不要讲,我来说。我们的意思,这三小子的事,一直拖着,总不是事吧?总要解决吧?对吧?”丁老大又把包袱推了回来。

沉默了好一会儿,周十六看着姚炳乾不出声,思忖了一会儿,说:“事情嘛,总是要解决的,你们今天来,就是表明了这个意思,但是,事情,并不是全由姚东家一个人能作得了主的,这里面还牵涉到居立秋居东家,姚东家也不好说一定如何如何,如果他应了你们怎样怎样的,居立秋不同意呢?这样就更难办了,对吧?”丁老大说:“我们今天来,也不是说一定要姚东家应下如何如何的,就是要问清楚,有个解决事情的章程。再说,三小子的棺材都下葬了,这也是相信姚东家为人,这一向,姚东家也是个做事让人放心的人,我们也相信姚东家的为人,不会拆烂污!要不,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下葬的。对不对?”姚炳乾见丁家态度有所缓和,尽量地缓和地说:“我的为人,这十里八乡的,大家呢,也都清楚,事情究竟如何办,我的意思,丁家也要先说个意思出来,要不,这事真是没办法弄吧?”丁老二气鼓鼓地嚷嚷:“你姚东家这么说,就是推缷责任了!”周十六赶忙劝慰:“二老兄,二老兄,不要着急,不要着急嘛!姚东家的意思,你是没听明白,姚东家的话还没有说完,先听姚东家把话讲完嘛!呵呵。”姚炳乾继续说:“我的意思,这事,还得把居立秋叫了来,大家三头六面地当面讲清楚,对吧?”丁老大点了点头:“我们也是信你姚东家的,要不,我们也没必要上你姚东家的门了。不过,这个事情到嗲时辰办?总不至于,到断了五七还没个下文吧?”周十六尽力劝着:“这个,自然是不能的,无论如何断七之前,终归是要解决好的。”丁老大拍了下桌子,说:“那就好,姚东家,这个事情还得去把各方的人召到一起讲谈讲谈,中人,我看,吴秀才就挺好,说话办事也中肯。”姚炳乾想了会儿,说:“这中人,一般的事情也就是请周老九,既然你们提出让吴秀才来,那肯定是你们信得着的人,肯定要请来,我看,光请一两个也不行,有些人还是一定要请到场的,你们都的主首,也要请到,我们都的主首也要到场,还有我们青城乡的里正也要请了,官面上的人到了场,大家商定的事,也就反悔不得了。你们看看,咱们各方的人都请来当中人,这个如何?”丁家兄弟互相看了看,提不出反驳的理由。丁老大的语气缓和了许多:“那自然是好的,那这个事,还得由你姚东家出面。”周十六看了看姚炳乾,姚炳乾微微点了点头。周十六见两边都还讲得通,拍了下手,说:“那好,咱们这个事,就这么定了,你们再看看,还有没有别的,大家把话说开了,也就不用藏着掖着,摊开来说,大家也就好商量,对吧?”丁老大点了点头:“那是自然,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。”

王三丫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,见屋里气氛尚好,再跑进屋来,给各人添茶。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又说了起来。不多会儿,周传儒也来了,两边劝说着。直到天色将黑,丁家兄弟们这才离去。夫妻俩客气地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,丁家兄弟则再三推辞,不肯留下吃饭,似乎吃了姚家的一顿饭,以后说话就难以硬气。周传儒也没留下,说还约定了一家要看风水。

吃过晚饭,三九和陆七两还没有回来,姚炳乾便在家等着,老双六则去窑场上送饭,一边陪李师傅说话。将近戌时初二刻,三九和陆七两回来了。三九先把买回的茶团和点心给姚炳乾看,他买了一块东山茶团、一块钱塘茶团、两块阳羡茶团,只是千果巷里没有寻到武夷的茶团。姚炳乾让他们先吃饭,自个拿起茶团看着、闻着。一直在灶间等着的六婶和王三丫赶紧热了饭菜,端来与两人吃。三九边吃,边向姚炳乾说着去城里的事。今天,西营不让进,看营门的守卫也不给通报,两人没法,只得在营门前等着,幸好,碰上个书生模样的出门,见他俩蹲在门前,过来询问是否有事,三九便请他给吴致公捎话。这样,吴致公才得了消息出来。姚炳乾听了,打断了他说话,让两人先吃饱了饭再说。陆七两自不是憨大,赶快吃完饭,先回家去了。

等到身边没有了旁人,姚炳乾这才问三九,吴致公是如何回的话。三九说,上回吴致公捎来的信里的尺寸,是吴致公从大宋年间的宗卷里摘来的,并非常州府定下的尺寸,也不是常州那几段废城墙上城砖的尺码,官家并没有定具体什么尺寸,让他们自己看着,什么尺寸合适,都可以,只是这城砖的尺寸一定要比寻常的砖大些,这一来城墙需要牢固,城砖大些,自然也就牢固些,二来也可以省些修筑的人工。姚炳乾听了,松了口气,看来这城砖,可以自己看着制了,眼前只需担心烧制的事了,凭自己烧砖的本事,料想着,也应该不是什么大的难事。姚炳乾想到这里,顿时感觉信心倍增,便问三九想不想尝尝钱塘的茶,三九点了点头。兄弟俩煮了茶,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。

天刚放亮,王三丫和六婶正絮絮叨叨地说着话,院门响了:“有人在家吗?有人在家吗?”两人探出头去一看,又是潘承宗。王三丫笑道:“潘东家啊,这么早,我家初三不在家啊。”潘承宗一听,脸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,说:“噢,姚东家这么早就出去了?嗲个要紧的事啊?要起这么早?”王三丫说:“他呀,哪有嗲要紧的大事,就是瞎忙,不挣几个铜钱,一年到头就是瞎忙,也不晓得他忙了些嗲咾。哪里像你潘东家,心思用得多,挣的铜钱也多!”潘承宗故作惊诧地说:“喔哟,嫂子你这是变着法取笑人呵,姚东家都不赚铜钱,那我们就更不好说是赚铜钱了,难为情煞了!姚东家一大早的上哪儿了?”王三丫并不直接回答,继续说:“我们真是比不得大伙,你们都是一门心思赚铜钱,他呀,真不知整天忙了些嗲。后面,窑场上去了。”潘承宗问:“还没回来吃早饭吧?”王三丫说:“不一定的,他呀,有时不在家吃,窑光里的麻糕、油条、豆腐汤,勾了魂去了。”潘承宗笑了笑:“呵呵,这个大家都爱吃的。”王三丫也笑着:“这个,我也晓得,那些个东西,真就那么好吃?你们这些个男人啊,就是让那些个狐狸精勾了魂去了!”潘承宗一脸正色地说:“嫂子可不能这么说,别人我不晓得,你家初三,我是敢打保票的,谁也勾不走他。”王三丫很无所谓地一笑:“谁晓得哦!”

“潘东家,你的魂给谁勾走了?”姚炳乾走了进来。

“喔哟哟,姚东家,你走路怎么像只野猫一样?一点声音也没有,要吓煞人的!”潘承宗拍着胸口。

“潘东家不至于这么胆小吧?我怎么听人说,潘东家的胆子大得能包天吗?”

“谣传!绝对的谣传!”

王三丫和六婶偷偷地笑。

“吃了?”

“没有,我上哪里吃去?”

“那我给你盛来。”

“呀哟,姚东家,真是让人羡慕煞了,嫂夫人这么体贴!”潘承宗似乎十分羡慕。

“你们家小夫人不给你盛饭吃?”

“喔哟,姚东家就不要提了,能有两天不吵,就算是烧高香了。”

“那就是你的不是了,不听话,上规矩啊,你不舍得上规矩,能怨别人?扒了裤子,两回板子一侍候,还能不听话?”

“喔哟,姚东家就不要再提了,能不被打就算不错了!”王三丫和六婶在门外听了,“咯咯咯”地笑了起来。

“不是有句老话,叫嗲,就是那个孔大圣人也讲过的,那个小佬和女人难养,一时半会的,还说不上来了,呵呵。我是深有体会。想想,还是姚东家聪明,烦得很!”

“潘东家有嗲事啊?总不会一大早的,上我这里来,与我说闲话吧?!”

“毋嗲事,毋嗲事,就是来陪姚东家解解闷的。”

“潘东家,那我就不好意思了,我还有些事,就不陪你了。你看?”

“我没事,就陪姚东家走走好了。”

“嘿嘿,潘东家这是寻我的开心了,我去走亲眷,你也陪着去?”

“没事!我陪着去!”

“潘东家,你这是要给我当随从?还是保镖?”姚炳乾笑着。

“随便!就看你姚东家乐意了!你当我是随从,我就是随从,你把我当保镖,我就是保镖!没事!我没事,就陪着姚东家四处走走,也好凑凑热闹。”

“那,随便你了!不过,我这里可没有工钱付给你!”

“没事!我覅工钱,覅工钱!就是来,陪姚东家解解闷!”潘承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派,姚炳乾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。

“把那几包点心拿来,我去趟大树湾。”姚炳乾向灶间喊着。

“喛,我给你拿去。”王三丫答应着,到房里取了点心来。

“潘东家你陪我一起去?”姚炳乾掂了掂点心,问。

“好啊!我陪你去!”潘承宗一脸的得意。

“那好,咱们走!”

两人一前一后往窑场走去。

姚炳乾上岸去了,潘承宗没有跟去,就躺在船舱里晒太阳。本来,姚炳乾准备带了陆七两来,而潘承宗要跟着,姚炳乾就不带人了。今天北窑开始出窑,窑场上多一个人,窑自然也出得快些。上了船,潘承宗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此行缘由。因是三九的亲事,姚炳乾自不用瞒着,坦然相告。潘承宗听是这事,也就没了多打听的兴致,便不跟着上岸去了。

河浜口是棵大樟树,长得枝繁叶茂,遮天蔽日,茂密的枝叶中,有一个喜鹊窝。河岸本就高丈余,大樟树又立在河浜口,站在船上,樟树就更显得高大伟岸,所以,十里八乡的,皆知大树湾之名。

姚炳乾踩着厚厚的落叶往村里走,一人扛着锄头迎面走来,与姚炳乾招呼,姚炳乾叫不上他的名,笑着应了一声。大树湾的四周都是池塘,只有东南方一条丈余宽的长堤方便进出,两侧水面一方一圆,走在堤上,看着座落在一株株大树里的村庄,宛若蓬莱瀛洲一般,来过大树湾的人无不夸赞是个好地方。

转过几个弯,便见七八间残破的房屋,这是年前被散兵一把火烧毁的,所幸散兵早去,火救得也不算太晚,东面的五六间才没有殃及。把女儿许给三九的钱五贯,三间房都被烧了,散兵来时,躲在夹墙里的两个钱家姑娘不知着了火,等到知道时,已然来不及逃出,就被活活烧死了。

钱五贯虽算不上什么大户,却也有十七八亩田,也是殷实人家,而一把火家被烧了,还死了两个女儿。遭此大难,自然亲朋好友都伸手相援,姚炳乾听闻消息,也送来了些钱粮。钱五贯的堂兄钱一贯腾出一间房来,让钱五贯暂住。钱一贯是盟威道长,私下里少不了来人孝敬,听说道长家里人遭了灾,自有有心人上前来巴结。所以,钱五贯遭了灾,日子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,只是,要把那三间房重新修起来,一时还没那个能力。姚炳乾也劝说过,说砖瓦就先拿些来,把房子立起来再说,可钱五贯没应他。姚炳乾估摸着,钱五贯是手头不够买木头的钱,至于几片石料,也实在花不了几个小铜钱,见钱五贯没有应他,也就不再多言。

姚炳乾走到门前,见钱五贯正在修小竹椅,忙上前去帮忙,嵌了两根旧竹片,椅子也就修好了。钱五贯请姚炳乾坐了,姚炳乾问:“亲家叔,家里还好?”

“还好。”

“麦都种好了?”

“都种好了,今年,身子不上劲,都雇短工种的。”

“初三,你来就来嘛,看你,每回来,都带了这么多的东西!”钱五贯的婆娘从后面出来。

“噢,婶婶好!也毋嗲咾,就是一点点心,给双七吃的,正长身体的辰光,容易饿。喛,双七念书去了吧?”

“不念了,念了也毋嗲用场,过了夏就不去念了,跟着一贯去学修行了。”

“这个蛮好,看着这天下乱纷纷的,也不晓得嗲辰光能真的太平了,还是学修行有些盼头,比那吃斋念佛要吃香得多。”

“我家双七还算伶俐,兄长看着,说学修行肯定会上路,一定要带了去,说再晚两年就不合适了。”

“是啊,是啊,双七本来就聪明,长得又像你们两个爷娘一样地有模有样,谁看了都欢喜,我看,要不了几年,就会出息。”

“出息不出息的,倒也不大指望,将来能有个安身立命的行当,也就行了。”

“亲家叔,上回你提到的那个陆家?”

“噢,那个人家挺好啊,我看着,与三九很般配,所以我才向你提起的,不晓得三九是个嗲态度。”

“是啊,我终究是兄长,这三九的亲事,总是要操心的。只是,三九心里还惦着凤丫,一直放不下。”

“三九真是个重情意的,可惜凤丫没有那个福分。”说到这里,钱五贯不免有些伤感。

稍过了会儿,姚炳乾才叹息:“是三九没福分啊!”

“这陆家姑娘,我去说,三九若是愿意的话。”

“昨日与三九说了说,三九算是应下了。这门亲事,还得麻烦亲家叔、亲家婶了。”

“应该的,明天,我们就去陆家。看着三九娶门好亲,我们也就安心了。”

“对了,亲家叔,我还有个事,要烦劳亲家叔。”

“噢,你说说看。”

“这事,眼前还不要紧,过两天再说。”

“既然这样,也好,我先把三九的亲事说成,也好了了一桩心事。”

“那好,亲家叔,麻烦你了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“吃了饭再回吧。”

“不了,不了!”

姚炳乾从钱家出来,看着时辰尚早,慢慢地往回走,走到长堤,望见方塘上有人下网捕鱼,便停下脚步来观看。只见船上一人,面如炭黑,一网撒开***如盖,若不是稍稍泛起波纹,竟看不出船有晃动,姚炳乾顿感惊奇,已然忘却了同船来的潘承宗。那人接连撒了几网,虽也捕得几条,却并无大鱼。姚炳乾站得久了,便坐在堤上,只是看着,并不出声。那人又撒了一网,当网拉起,一片很大的水花翻了起来,是条大黑鱼!远看着,足有三十来斤!那人把网和鱼一手提起,扔在船舱里,拿着竹篙来,轻轻一点,船便直向码头靠去。姚炳乾站起身来,拍了拍裤子,往南走了几步,回头往码头走去。

“这位老大,你这鱼卖吗?”姚炳乾拱手问道。

“卖咧!”那人是江北口音。

“那条黑鱼多少铜钱?”

“啥子?”那人没听懂。

“黑鱼,那条黑鱼!最大的那条!”姚炳乾边说边用手比画着。

“噢,这条!”那人指着黑鱼。

“对,就这条黑鱼!”

那人伸出三个手指。

“三百文?”姚炳乾不大相信,“三百文就三百文,帮我穿起来!”

那人抽了几根稻草,搓了搓,把黑鱼穿了,递给姚炳乾。姚炳乾没接,那人把鱼甩到枯草上。姚炳乾伸手到褡裢里一摸,没几个铜钱。姚炳乾忽然想起,潘承宗还躺在船舱里呢,这三百文,他应该有,向他借去。姚炳乾正要走,那人拉住了他,一脸的怒色。

“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!我去借些钱来!”姚炳乾连说带比画地解释。

那人摇了摇头。

姚炳乾无奈,把棉袄脱了下来:“你看,我把棉袄脱这里,我去拿钱,马上就回来的!”

那人点了点头。

姚炳乾跑到河浜口,向潘承宗借了三百文,又跑回方塘的码头。姚炳乾把三串铜钱递给那人,那人用手掂了几下,点了点头。

“这不是姚东家吗?”

不远处走来两人,姚炳乾看着面善,还不知来人姓名,笑着应道:“是啊,你们这是?”

“噢,这塘里,老是不见鱼长大,这个人说有大黑鱼在塘里,他会捉,就试着请他来捉黑鱼了。”来人说。

“噢,那也应该捉了,别的鱼才会养得大。”姚炳乾说。

“姚东家,你买黑鱼回去吃?这杂鱼!对了,你这黑鱼,卖给你多少钱?”

“三百文。”

“嗲咾?”来人似乎惊着了,又马上转了脸色,“噢,那回去得好好烧烧,烧得不好,很难吃。”

那个捕鱼人,一直低着头理他的网,不吭声。

“那好,我先走了,回见!”

“回见!”

“嗲咾?这条黑鱼用了三百文?你是发寒热,烧糊涂了吧?”潘承宗大声叫了起来。

“看看,这鱼有三十斤多吧?”

“就算三十斤出头,也不过百十文啊,你这冤大头可真是当得大了!”潘承宗大声地嚷。

“买也买了,回去,弄些水腌菜烧他一大锅,好好地吃一顿。呵呵。咱们开船,回家。”姚炳乾一脸的无所谓。

潘承宗的肚子“咕噜噜”地叫了两声,说:“现在肚子就叫了,再回去烧,也来不及啊!今天,我可是陪你半天了,总不能让我饿了肚子吧?咱们‘铁拐李’那里弄几碗?”

姚炳乾放好橹,盯着他:“怎么?我还以为你今天是来请我吃酒呢,弄了半天,倒还来敲我的竹杠?真是没有王法了!”

“你覅这样看着啊,你这样看着,让人头发都发麻,你不肯请,我请!怎么样?咱们‘铁拐李’那里吃两碗。”潘承宗拿起竹篙把船撑开。

“这还差不多!”姚炳乾笑了。

“你呀,也不用这么小气吧?”潘承宗撑船掉头。

“这还用说,我早就出了名了!”姚炳乾反唇相讥。

“你怎么说,好没意思!”潘承宗有些生气,可又不好发作,把竹篙“哐当”扔进船舱,发出很大的声响。

“好,咱们今天就吃两碗去。”姚炳乾也觉得方才的话有些过,赶紧应下。

“喛,这还差不多!我们对摇吧?快点!”

“好!难得与潘东家摇橹,我还是头回碰着,也算是撞了大运了!呵呵!”

“怎么,小看我!我十三岁就会摇橹了!咱们这宋剑湖边上的人,哪一个还不会弄船?”

“当然,从小就水里浪里的,看着就会了。”

两人边说话边对摇着橹,小船飞快地在粼粼波光间穿梭。

两人上岸,六婶和容好已把中饭送到窑场,伙计们摘了头罩和披肩到河边去洗。潘承宗走上前去逐一查看,一大盆的油煎甜饼,两罐白粥,两大碗的炒雪里蕻。潘承宗道:“中饭不错啊!丫头,这饼,我能先吃一块吧?”容秀白了他一眼,说:“吃一块倒也无妨,只是得等他们吃饱了才行,看着有剩下的,你就吃一块。”潘承宗笑了起来:“真是有嗲个样的爹,有嗲个样的女儿,一样的小气!”容好一点也不客气:“你才小气呢!总得大家吃饱了,你才好吃吧,要不,你吃了一块,还要吃一块,别人不是吃不饱了?倒让我还要跑一趟!”潘承宗笑得合不拢嘴:“这小丫头,厉害得很!要是嫁了人,哪个婆婆都不是你对手啊!”容好撇了下嘴:“不理你!”姚炳乾把黑鱼递给六婶:“六婶,把这条鱼带回去,我不回去吃中饭了,潘东家请吃酒呢!”六婶说:“先放着,过会儿回去,我带回去。”姚炳乾吩咐:“好,弄两棵水腌菜烧烧。”六婶咧嘴露出了豁牙:“这个辰光,哪里去弄水腌菜啊,还没到辰光啊。”姚炳乾想了想:“也是啊,要不,弄两棵雪里蕻烧烧。”潘承宗的脚拨弄着鱼:“我看行,这东西用雪里蕻一烧,不要太灵光啊,肯定鲜得眉毛都掉下来。喛,对了,不是说好你请我吃酒的吗?你怎么把话反过来讲呢?”姚炳乾说:“肯定是你请嘛!怎么着也不能拂了你急着请客的好意吧?走吧!走吧!”潘承宗毫不推诿:“走!”说着两人往吴老倌的酒店去。才到巷口,远远地就看见居立秋和邵五、洪九,正站在居家南货铺前,与居重阳说着话。

姚炳乾马上大声喊:“立秋,立秋,正要寻你呢。”

居立秋回过头来:“你等会儿,我和有福说两句话。”

吴老倌听见姚炳乾的声音,走到门口:“哟,姚东家来啦!”

“烫一斤酒,切一盘猪头肉,再弄点炒黄豆。”姚炳乾说道。

吴老倌愣愣地站着。

“怎么?酒不卖给我吃?”姚炳乾故作疑惑。

“噢,好咧,还以为你寻开心呢!”吴老倌满脸的笑容,“烫一斤老酒、一盘猪头肉、一盘炒黄豆!”

“真以为你寻开心呢,你看这时辰,想来你已经吃过了,所以,所以,呵呵。”吴老倌满是歉意。

“没事,我们潘东家难得请我吃回酒,我也不好拂了潘东家的好意,对不对?潘东家,菜呢,我先叫了两个,你看着,再添。”

“弄盘猪头肉就行了,一人一斤酒,那个炒黄豆太硬,嚼不动。”

“那给你换一个。潘东家好不好?”

“好,好,好吧,换一个软乎一点的。”

“那给你来个回芽豆吧,上半天炖出来的,还热着呢。”

“好吧,初三,你看呢。”

“好,就这个吧。哎,立秋!”姚炳乾走上前去,“那个丁三,就是那天强盗打劫死了的丁三。”

“嗯,嗯,初三你说,我晓得的。”

“丁三的事,总要有个了断,丁家人昨天到我家里商量了,请几个中人,大家碰一下头讲讲,把这个事也了结了。你看?”

“好,终归是要了的。”

“日子还没定,你看,我们两家和丁家是当事人,我们反正一直在家里,主要是看你,看看,你嗲辰光有空。”

“这个没事,你定个辰光就是了,你定了辰光,我安排一下,我一定到就是了。”

“这个,这个不太好吧?我看,这个辰光,还是你还来定,毕竟你常要外出做生意,我们在家的都不要紧,不过,不能出了五七。”

“这个,这个,我也不太好定啊,有辰光有突然之间的事,谁也保证不了。”

“这个暂且不管了,你定个日子,到那天,你要是实在到不了场,让老洪到一下也行,你的意思可以先交代代他嘛!老洪办事,你总是最放心的。”

“嗯,嗯,也好,那就这样,咱们廿六,怎么样?”

“廿六?嗯,好!那就这么说定了,咱们廿六,还有一个事,那个中人,要请戚里正到场的,这个,最好你去他家的辰光,顺带着请一下。”

“你跟他早晚是亲家,倒要我来请?呵呵。”

“喛,这个话说早了,你毕竟与他走动得多,你请一下了,嗯?”

“好,好,这个戚里正就我来请了,不过,别的中人,就你安排请了吧,我也实在没那些工夫。”

“晓得,晓得。别的四个中人,我来请。”

“四个,不是二个吗?”

“丁家请提出来的,要多请两个。这个多请两个也不要紧,就多请两个了。一个戚里正、吴秀才、周老九、郑主首、沈主首。”

“也好,多请两个就多请两个吧,就是麻烦你多跑些路了。”

“这是嗲个话,你跟我还来这些客套?对了,那个,托你到徐窑去问的事?”

“喔哟,你不提,我还真是差点忘了!前一阵子回来了,乱七八糟的事,还没顾得上去,过两天正要去收账呢,我去,顺便帮你问一下。”

“那就麻烦你了!一起过去吃两碗?”

“不了,不了,我吃过了,你们吃吧。喔哟,潘东家下酒店,倒也是难得看到的。潘东家,你可不能敲姚东家的竹杠,敲得太凶啊!下手稍微轻点!”

“哪里啊?今天,是姚初三敲我的竹杠!”

“呵呵呵!那我是误会了!你们慢慢吃,慢慢吃,我还有点杂事。”

居立秋向姚炳乾和潘承宗拱了拱手,带着邵五和洪九走了。姚炳乾看着他们出了东巷口,坐到桌边,酒已经烫来,吴老倌的侄子给两人满上。两人边吃边东拉西扯地聊着。

半斤老酒下肚,一盘猪头肉也吃光了,两人又切了盘猪舌头。潘承宗吃了一口,觉得淡,叫吴老倌倒了两碟酱油。潘承宗把那片肉平夹起来,蘸了蘸酱油,放进嘴里:“嗯,这下有味了。”姚炳乾也夹了片,一尝:“咸了,咸了!我不用酱油,酱油都给你。”说着,姚炳乾把自己面前的酱油碟递给了潘承宗。

“喛,我用得着,你吃得淡,我不行,口味越来越重,脑子也常常发昏,不行啦!老了!”潘承宗感慨。

“那,你到何郎中那里请请脉啊,说不定,何郎中能帮你缓缓。”

“何郎中啊,棺材里伸手——死要钱的主!我还能不晓得?!他呀,请个脉就要十文,再开方子、撮药,还不晓得要花多少铜钱呢,我也毋嗲毛病,就是头昏而已,用不着上他那里去,省两个吧!现在的生意又不好做。”潘承宗又算计上了。

“你潘东家的生意,还说不好!你骗嗲人呵!”

“现在生意是真不好做!当然,你姚东家就不一样了,你生意一直都比我们好,铜钱赚得多,你是不晓得我们这些人的苦处呵!对了,初三,你有没有好一点的生意路子?也拉拉穷兄弟噻!不要有了好路子,一个人独吃啊,帮帮穷兄弟,穷兄弟还能忘了你的情?”

“我哪里来嗲个好路子,我也是泥菩萨过河——自身难保啊。”

“姚东家你这是保密了吧?我怎么听说,姚东家有了大生意的路子,说有几百万砖的生意?有这么大的生意,你一个人也吃不下,你吃馒头,也让穷兄弟们洗洗蒸笼噻!”

“潘东家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啊!根本没有这回事!”

“喛,你看看,姚东家你这就不直爽了,跟我打马虎眼!呵呵!那戚八九窑上的砖,怎么挑你窑上去?带着戚八九做了一万五千的生意,也稍微带带我啊,你说,咱们的青城乡里,也就是你、我,还有戚八九三家离得最近了,就算别人不能带,我,总还是要带上的吧?”

“潘东家,这是真没影的事。那一万五的砖,是上回我去望亭,八九的一个主顾要三万砖,他不够,我借给他的,他这是还我的。”

“真的?”

“当然是真的,这,我还能诓你?”

“呵呵,也不要说诓不诓的,来,来,吃酒,吃酒。”

酒足饭饱,潘承宗抢着付了账。姚炳乾说要到戚家私塾去,问潘承宗去不去。潘承宗说当然去,要一整天陪着姚炳乾,姚炳乾去哪里,他自然也陪着去。看着天色尚早,周传儒应在学堂上,两人走走停停,走到学堂门前,听见里面琅琅的读书声,两人便在墙根的青石板上坐下晒太阳。吃了些酒,暖洋洋地晒着,不免犯困,两人不一会儿都睡着了。

又是桃林,满眼都是盛开的桃花。初三四下里张望着,他总觉得自己要等待些什么,等待着什么出现。风,暖暖的,吹得让人似乎心都要酥了一般。一阵清朗而又纤细的笑声,远远地传来,从湖边传来。初三向湖边跑去,树枝不时地刮蹭着他的衣服、脸颊,一点也不感到疼痛,桃花纷纷扬扬地飞了起来。笑声从身后传来了,初三停下脚步,一回头,看见满天的桃花飞上了天空,在天空中盘旋,盘旋,渐渐地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花蝶,猛地冲了过来,抓住了他!初三惊得浑身使不出一点劲。桃林在他的下面呼呼而过,到了湖上,忽然,花蝶放开了他,初三向湖中坠落,初三大声叫喊着,却似乎没有一丁点的声音。坠落湖中!清冷的湖水!他冒出水面,听见又是那熟悉的笑声,他抬头一看,花蝶不见了,是她的笑靥!他拼命地挥动着手臂,朝她呼喊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!

……

“喂,喂。”

“噢。”姚炳乾醒了过来,是周传儒。

“嘿嘿嘿,两位东家如何在这学堂门前困着了?”周传儒笑问。

“喔,喔,喔”姚炳乾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。

“中上,吃了两碗,到这里一坐下来,困着了!”潘承宗答道。

“噢,两位东家,里面去坐一歇,里面坐一歇。”周传儒往里请。

“有茶吗?弄口茶吃吃。”姚炳乾舔了舔嘴唇。

“有啊,只要稍等会儿,我马上就烧。”

“嗯,是有些口干,难为周先生了。”潘承宗咂了两下。

“潘东家客气了!来,来,你们先坐会儿,我去烧茶。”

“吕先生呢?”

“噢,他今天没来学堂,家里人来了,正忙着收拾呢。你们先坐会儿,稍待片刻。”周传儒说着,往后面去煮茶。

“就是那个新来的教书先生?”

“嗯。”

“还没和他说上话呢。”

“怎么,想请人家吃酒?那可得把我捎上!”

“哪里!见倒是见了两面,只是没说上话。你们小家伙也在这里念书吧?”

“嗯,你坐会,我后面去看看,周老九会不会烧茶。”姚炳乾不顾潘承宗,往后头去了。

潘承宗跟了上去,见姚炳乾与周传儒说煮茶的事,便往东厢走去。小孩子们有的摇头晃脑地念书,有的则在玩耍,见外面有人,堂上的读书声顿时响亮了起来。潘承宗见十五和戚金荣的四小子一前一后坐着,四小子见是潘承宗,满不在乎地回过头去,与十五说话。潘承宗故意咳了两声,四小子朝他吐着舌头,做了个鬼脸。潘承宗不由笑了起来:“这个小东西,比他老子小辰光还要皮!”潘承宗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念,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。

“茶好了,潘大气,吃茶了!”姚炳乾向正在院里踱步潘承宗招了招手。

“姚初三,你会不会讲人话?”潘承宗佯作生气。

“很稀奇啊,居然你听得懂人话!”

“呵呵,两位东家还真是像隔壁的小佬,还斗嘴。咱们吃茶,吃茶!”周传儒说边说,边把茶碗放到两人面前,倒上茶。

“还真是口干,嗯,这茶吃得惬意。”

“对了,周先生,有件事要麻烦你呢。”

“有嗲个事,姚东家尽管吩咐就是!”

“廿六那天,请你帮着做个中人,落一下笔,帮着写写,就是窑场上的那个丁三的事。”

“噢,那个事啊,我也听说了,帮着你们两边讲句公道话,应该的,应该的。不过,到辰光,姚东家可别怪不帮着你啊!呵呵。”

“这个哪里话,大家都有目共睹,要是你偏着嗲人讲话,还能有人请你去当这个中人?对吧?潘东家?”

“你们勾勾搭搭的事,哪个晓得?!”

“嘿,这话从你嘴里出来,怎么就这么难听呢?真是吐不出象牙!”

“你想听好听的啊?我就不说!”潘承宗笑道。

“呵呵呵,听你们斗嘴啊,也是个乐趣!”

“那个吕先生家里人来了,寻个辰光,也尽一下地主之谊。”

“好啊,我跟他说。”

“这得带上我吧?”

“带,肯定带上你!这出份子的事,还能不带上你?”

“那,那,那也得带上我。”

“好,好,过个三五日,等吕先生家里料理停当了,看着两位东家哪天方便,支会一声就是了。”

“好,好。要散学了吧?”

“嗯,时辰也到了,我去把学童都散了,你们稍坐会。”

“看这天,也晴了好几天了,嗯,回家去还能放鹞子呢。”姚炳乾走到门口,看着院子里叽叽喳喳放学的小孩子,似是自言自语。

“你家的会放吗?”

“会,去年跟他娘要了三文,在许竹匠那里买了一个,没有两三回,纸就破了,就缠着人帮他补。补了好几回了,一有空就拿出去放,就是不经用。”

“这个你就是外行了吧,你得找窗面纸糊,别的纸,自然不牢,风稍大点,一吹就破。”

“这个你也内行?”

“那是当然。许竹匠是不会用窗面纸糊的,一则窗面纸贵,二来你这纸一吹破,从天上落下来,就容易摔坏,摔坏了,你不是还得上他那里买去?这个也是生意经。”

“这个还真是生意经,要是我们的砖也稍微风吹雨打一下就酥了,我们的砖就卖不出去了。”

“让你们等久了吧,课堂里稍微整理一下,来,添点茶。”周传儒拎了茶壶,给两人添了些。

“没事,看时辰,我们也该走了,周先生也要回去做些夜事。潘东家,走吧?”

“好,走噻。”潘承宗端起碗来,一饮而尽,手抹了下嘴,“真是口干的厉害,吃了两碗茶,惬意多了!”

两人出了门,姚炳乾往北走,潘承宗也跟了上去。姚炳乾停下脚步,笑问:“潘大东家,我可是回家啊,你也要跟了来?”潘承宗点了点头:“是啊!我晓得你回家的,所以要跟你去啊!”姚炳乾哭笑不得:“我回家去,你跟来做嗲?”潘承宗一脸惊诧:“你这话说得真是稀奇!我跟来做嗲?跟你去吃夜饭了!”姚炳乾张大了嘴巴:“噢,是这样,你这是现做现卖啊。”潘承宗一脸的无所谓态度:“是啊,中饭我请,这夜饭,当然就吃你的了,要不,辰光长了,你不认账怎么办?”姚炳乾苦笑:“噢,也是,也是,你潘大东家,真是个生意精!”潘承宗耍光棍:“对啊,我本来就是念生意经的。怎么,早上买了条大黑鱼,还舍不得让我尝一口?真是要(姚)有多小气,就有多小气!”姚炳乾笑了:“噢,你是惦记上我的那条大黑鱼了,我都差点把这事忘了,行,行,行,请你吃雪里蕻烧黑鱼!那,潘大东家,这边请了,你走前面了!”潘承宗咧开嘴笑了:“这种态度还差不多!”

“那是你家小子吧?”

“嗯。念书不上劲,放鹞子却来劲得很。”

十五和邻家的两个孩子正在麦田里疯跑,手里的鹞子却怎么也放不上天去。姚炳乾站着看了会儿,走上前去。

“爹爹,这个鹞子放不上了!”

“伯伯。”

“叔叔。”

另三个孩子喊着,姚炳乾点了点头:“来,拿过来,我看看呢。”

“在门角里搁了一阵子,就放不上去了。”十五说。

姚炳乾接过鹞子来,看了看,纸面已经撕开了两道大口子。潘承宗用手指着:“看看这里,竹架都快要散了,竹丝都弹开了,还能放得上去?”姚炳乾把鹞子递给潘承宗:“对了,你是放鹞子行家啊,你想想法子?看看,还能不能修一下?”潘承宗接过鹞子,翻来覆去地看了看:“这个,修不好了,勉强修一下估计也放不上天去了。还是到许竹匠那里重买一只吧,初三,给你儿子三文铜钱,重新买一只!”潘承宗把鹞子还给了十五。十五失望地看着姚炳乾不吭声,三个孩子也眼巴巴地看着。姚炳乾沉默了片刻,说:“好了,今天放不成了,跟你娘要三文铜钱,去新买一只吧。”十五听了,露出雪白的牙笑了:“好,好。买新鹞子喽,买新鹞子喽!”几个孩子往远处跑了。

“你还上哪里去?”

“再白相一会。”

“早点回来!马上就吃夜饭了!”

“晓得了。就一歇歇,一歇歇就回去。”

“儿子就是皮,还是丫头好。”潘承宗评头论足。

“丫头就是别人家的人,赔铜钱的货,好嗲?”

“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!不是大家都说,丫头嘛,是棉袄,儿子嘛,是镣铐!你是要戴镣铐,还是要穿棉袄?”

“呵呵,讲话还一套一套的,我福气好?那你为啥只养儿子,不养丫头?”

“我那是不当心,本来是下得丫头的种,哪个晓得,却生出来成了儿子。”潘承宗一脸的得意。

“好了,快到了,潘大东家,你请吧!”

“嗯,那我就不客气了!呵呵,对了,初三,家里老酒有吗?”

“喔哟,忘了,忘了,忘得是一干二净,走走,去买两坛老酒。”

“看看,看看,要不是我提醒,老酒都没有!再晚点啊,居重阳就上门板了!”

两人回头,快步往窑光巷去买老酒,潘承宗还捎带了一纸包的胡椒面,说吃鱼不撒胡椒面就吃不出鱼的真味来。回到家中,灶间热气腾腾,王三丫和六婶正在大锅里烧鱼。潘承宗走到灶间把胡椒面给了王三丫,让她烧好了鱼,盛到碗里后撒上一些。姚炳乾喊着潘承宗吃茶,潘承宗刚一回头,六婶就朝王三丫使了个眼色,王三丫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
鱼烧好了,姚炳乾与潘承宗便先吃起酒来。不一会儿,满身漆黑的三九和陆七两回来了,见潘承宗坐着和姚炳乾吃酒,很是奇怪。三九与潘承宗招呼了一声,便去灶间端了众人的晚饭,与陆七两一起回窑场了。

“初三,你在出窑?”

“嗯,北窑在出窑。”

“出窑也用不着连夜出吧?”

“抓紧点,年前还能烧两条呢。”

“你这砖卖得快,到底是你的生意好。我就不行,所以啊,一条窑拖得辰光也长。”

“你这窑出来的砖有买主了吧?要不,也不会这么急,是吧?”

“哪里,哪里有啊。早点腾空了,就能装窑了。抓紧点烧,现在,砖坯有点紧张的,手头又没有铜钱囤坯,只好快点做了。来,吃酒,吃酒。”姚炳乾端起碗来。

正是:

现卖人情难隔夜,投桃索李本来多。

此中真意幡然悟,万卷诗书尽入河。

【连载】窑光里—小镇旧事推荐:第14章几个中人,三头难聚议还好 13440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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